落寞的东北，狂飙东南，两部神剧背后的时代往事

发布日期：2024-09-19 23:19

来源类型：读者 | 作者：布拉德·道里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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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宵刷完《漫长的季节》，不禁想起开年的另一部神作——《狂飙》。

两部2023年的爆款剧，杰出的演员，逼真的年代感，满满的口碑，让我们对国产剧有了新期待。

如果说《漫长的季节》是包裹着喜剧外衣的悲剧，那么《狂飙》则是披着悲剧外套的喜剧，两剧的主人公一喜一悲，却指向共同的结局，那就是幻灭。

一个是美好时代的远去，一个是财富神话的破产，他们一度对命运抱有幻想，命运最终却给他们开了个无情的玩笑。

两部剧描写的都是小人物的故事。故事的背后则折射了两片土地的命运起伏——落寞的东北与狂飙的东南。

1

《漫长的季节》的背景发生在东北某工业城市。故事的底色是灰暗的，虽然它表面上有着鲜亮的色彩与搞笑活泼的人物，但他们却活在一个几乎看不到希望的世界里，偶尔抬头看天，仰望着来自过去的大雪。

更让人唏嘘不已的是，剧中的主人公仿佛一直生活在过去，每个人都在怀念逝去的时代：国企大工厂，包办了你的衣食住行，那种稳稳的幸福感，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。

但每个人都知道，这样的日子早就结束了。他们如今的悲凉与落魄，也是许多东北工业城市的生动写照。

东北有过自己的光辉岁月，它是新中国工业的摇篮，曾被誉为共和国”长子“。

从清末到改革开放以前，东北一直是中国的工业中心，工业产值最高的时候能占到全国的85%。

新中国成立后，依托背靠苏联的优势，再加上雄厚的工业基础，东北进一步获得了时代的垂青。国家斥巨资在东北布局国防、汽车、钢铁、化工等重工业，让东北成为了带动国家前进的引擎。

在建国初期的13个直辖市里，东北居然占到了7个，以沈阳、长春、哈尔滨、大连为代表的四座城市，被誉为东北的四颗明珠。

但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，属于东北的黄金时代，自此落下了帷幕。

东北的衰落是个漫长的过程，其中最典型的标志就是人口流出。

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，在过去十年里，东北地区的常住人口减少了近1300万，占东北常住总人口近十分之一。其中黑龙江减少了646万，吉林减少了338万，辽宁减少了115万。

与此同时，东北的出生率也在持续走低，2022年，黑龙江、辽宁与吉林的出生率分别位列倒数第一、第二和第三，沦为人口低增长的“难兄难弟”。

伴随着人口流出，东北房价也在持续走低，鹤岗两万元一套的房子冲上热搜，而类似这样的城市，在东北还有不少。

东北最根本的困境在于资源枯竭，工业时代，这里的煤、铁、石油等等矿产，为重工业的发展注入了不竭的能量。

但随着国门打开，这些地处内陆，依托矿产与重工业发展起来的城市，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。

东北也试图改变，却面临来自体制和思维的双重禁锢。

东北是全国最早进入计划经济的地区，计划经济给东北留下了深刻的烙印，也成了转型过程中挥之不去的坎儿。

由于缺乏良好的创业环境，毕业后入职国企央企，成了不少东北大学生毕业后的首选，铁饭碗对他们依旧有着强大的吸引力。

国企央企在东北经济中的占比远超其他省份。在辽宁，国有经济的占比超过30%，吉林超过40%，黑龙江甚至超过50%。国企央企在这里占据了主导地位。

国有经济造就了东北的辉煌，重工业与大锅饭，是一代代人挥之不去的记忆，但也遏制了这里的冒险精神，年轻人渴望进体制，老人们则对过去念念不忘。

他们留恋计划经济时代的东北国企，那时候的工厂有自己的学校、医院、食堂和宿舍，看病可以报销、孩子直接上厂里的托儿所，父亲可以把职位传给儿子。

就像《漫长的季节》的主人王响，即使明知道桦钢效益不好，也要把儿子送进厂里，因为那才是他心目中的正经工作。

王响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：当年建设桦钢的第一铲土，就是我父亲铲的。言语中透露着自豪，他们一家三代的命运，已经与这座工厂牢牢地绑在了一起。

其实剧中还有一位值得注意的小人物，名字叫刑建春，老一辈都叫他刑三儿。

刑建春曾是桦钢的保卫科科长，一个芝麻小官，负责工厂的治安。

即便如此，刑建春却始终把保卫科科长的名号放在嘴边，乃至18年后倒买车牌被抓，仍不忘提自己是“正科级干部”。

从过去到现在，刑建春始终披着一件黑色风衣，那是其“干部”身份的象征，权力再小，那也是权力，只要在体制里混，哪怕你只是一只蝼蚁，也要比一介草民强上百倍。

刑建春对体制的认同和迷恋发自内心，后者给了他几乎所有的体面和尊严。不仅刑建春如此，剧中其他的两位主人公——王响和龚彪都是如此。

这些人一旦脱离了体制的庇护，他们的生活就没了方向，只能如秋风中的落叶四处打转。无论王响、龚彪还是刑建春，他们都得从过去中走出来，接纳全新的自己。

正如该剧最后一句台词所说的那样：往前看，别回头。

而这何尝不是我们对今天东北的祝福。告别过去，轻装上阵，拥抱新生。

2

当东北黄金岁月的缓缓落幕，属于东南沿海的狂飙时代到来了。

时间回到公元2000年，那是《狂飙》发生的故事背景，在广东沿海的小县城里，无数像高启强这样的小人物正在为生存苦苦挣扎，他们有的在摆摊，有的开小灵通店，谁也不会想到，命运将以一种神奇的方式眷顾他们。

为什么说《狂飙》是披着悲剧外套的喜剧？因为主人公高启强，实在能引起太多人的共情。

高启强原先只是个鱼贩子，老实巴交，被人欺负，但谁也不会想到，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，日后将成为只手遮天的黑老大，横行霸道20载。

高启强的人物设定，颇符合小说里”爽文男主“的特质，草根出身，卧薪尝胆，获高人指点，最后咸鱼翻身。

这何尝不是许多普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？人生苦短，谁不想过把瘾就死？

当然，高启强的结局终究是个悲剧，他失去了至亲，被绳之以法，从巅峰跌落到谷底，完成了“恶人有恶报“的因果闭环。

但回过头来看高启强的人生，他的发迹离不开两个特殊的时代背景：政商勾结与房地产大开发。

中国的房地产市场，起始于从2000年的东南沿海，成就了无数造富神话。

正如《狂飙》的剧名所透露的，那是一个狂飙突进，跑马圈地的时代，数以万计的房地产开发商纷纷崛起，享受着时代给他们的红利。

这也是一幅2000年初沿海城市发展的写真。野蛮生长，泥沙俱下，人们饿惯了，也穷怕了，因而发了疯似的追求财富，游走于各种灰色地带。

那时候要想发财致富，信奉的就四个字：胆大包天。

高启强的强盛集团，明面上经营的就是房地产生意，实则是权贵的捞钱工具。如果没有与政府高层的关系，强盛集团不可能有后来的实力。

高启强看起来忠厚老实，却拥有纵横捭阖的才能，尤其在拉拢政府官员方面。早在摆摊卖鱼的时候，他就结交了警察安欣，发家后更是主动投靠市长，为自己谋求最大的保护伞。

我们不必苛责高启强，那个时代的商人，无论你的生意违不违法，多多少少都和“白道”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所以，高启强的人生，只是那个时代不少企业家的缩影。他的错误在于涉水太深，最后淹没了自己。历史事实最终证明，凡是和官员走得太近的生意人，大多数结局都不怎么样。商业与政治，两者本来就应该泾渭分明。

这也是《狂飙》给我们的教训，好在那个时代不会重演了。

经过几十年的发展，中国的营商环境已经大为改善，今天的企业家要想做生意，不必再仰人鼻息，拉帮结派，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赚钱，坦坦荡荡地做人，无需成为权力的马前卒或者寄生虫。

跑马圈地的时代正式落幕，如今的商业世界，拼的是创新、效率和眼界，那些牌桌下的小动作即便有用，价值也已经不大。

不过对高启强而言，他就和《漫长的季节》中的李响一样，两者都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物，他们的共同点是：对体制与权力有着本能的崇拜。

3

王响作为老一代国企工人，成长于大锅饭的时代，见证了东北的崛起与衰落。他们发自内心地认同体制，体制构成了他们的物质与精神家园，离开体制，就失去了一切。

王响一生的荣耀，都是在桦钢当货车司机时积攒下来的，即使后来下岗，他内心的那只铁饭碗，始终没有敲碎过。

高启强虽然游离于体制之外，但底层摸爬滚打的经历教会了他，凡事要找最大的靠山，没有终极靠山的帮助，任凭你有通天的能力，照样啥事也办不成。

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，把他们俩困在了一座围城里，体制与权力禁锢了他们的想象，给他们带来安全感与自豪感的同时，也堵上了通往新世界的路。

那什么是新世界？

是笃信规则，而非依附权力；是奖励冒险，而非留恋舒适；是面对现实，而非活在过去；是崇尚少年人的意气风发，而非老油条的圆滑世故。

这样的社会，也许就是人们说的市场经济。它能够持续自我更新，不断地焕发生机，坚信效率与创新，胜过保守与自大。这也是两部神剧想传递给我们的价值：当你真正读懂了过去，你才能坦然地面对未来。